雨田雨田田

不管多么可爱,丑娃的人设是不崩的

【涉英】一生(上)

提前祝大家……520快乐(。



天祥院英智疾驰了三百六十公里,沿着海岸公路。

他很少干这种事,总有人会在他身后唠叨:请您务必多加照顾自己。无论纽约还是日本的亲戚在家族生意上吵得多么不可开交,在病人应该在高级医院里好好休息这一点上,他们的意见始终一致。山顶庄园的医院极其奢侈,半山坡还有个温泉,他们认为天祥院英智会喜欢那里。

从出生那一刻起,天祥院英智的未来就被注定了。

先天性心脏病,病因不明,建议长期留院观察。于是天祥院英智被宣判在医院度过大半个童年,直到七岁那年做完了心脏手术。后来也只是看上去与常人无异,学校、交际、艺术活动,再加上每年六个月的住院。

天祥院英智讨厌医院的气味,厚重的消毒水味也无法掩盖走廊尽头传来的浓郁的、令人作呕的、腐臭的味道。这些气味被统称为医院的味道,尽管后者明显来自于另外一个事物——一件看不见、摸不着,却又可以被深刻感知的事物。等到天祥院英智懂得这股味道来自于生命的消亡,又是很久之后的事了。

人不过是一阵味道。生命是风,是将人吹得七零八落吹倒世界各地生根发芽的风。死亡是止。灵魂无法流动,被囚禁在废弃的角落,枯萎、死亡、腐烂、风化,最后变成一抔无色无味的粉尘,被一阵新鲜的风吹散。无论休养院多么奢华,后院的花圃多么灿烂,医生护士的笑容多么温柔,它始终是个被社会遗忘的角落。待得久了,生命就提前终止了。

于是他头也不回地逃离这座精致的牢笼,一路向西。西海岸有色彩明亮的阳光与棕榈,有一整个灿烂的秋季,还有每日如新的海浪与沙滩。

夜行四小时,他有些疲惫。他放慢了车速,窗户拉下一条缝。海风呼呼地灌进车厢,夹杂着海藻的咸腥味,准备不足的长途驾驶员只能靠这个提神。海风卷起他金色的发梢,按照一般男性的标准来衡量,它们过于长了。

夜晚看不见海,前后左右都是茫茫黑暗,只有一盏盏倒退的地标灯重复催眠他的神经。他倦意难忍,终于在第四百五十公里遇到了一个加油站。他本能地驶入这片温暖的橘黄灯光,加油站已经打烊,工作间的大门紧闭,整个加油站只有公共厕所的灯亮着,外加一排自动贩卖机。

橘黄色灯光是贩卖机上吊着地小灯,凑近看发现这灯和贩卖机一样老旧,望得过久,还会发现它会半个小时突然闪灭一下。但天祥院英智今晚没有别的去处了。

下一个小镇还要行驶四个小时。他不喜欢夜间行车。他在小镇的租约也是从明天才开始。

这是一件很凑巧的事情。智能手机应用向你推荐的“Dream Place”每日每分不同,而短租房房主更新房源的时间又那么的随性自由。逻辑在这些凑巧面前显得无力苍白,想来想去也只能用命运来搪塞这种巧遇。

房主是个随性的日本人。房子是栋靠海的小别墅。本地最常见的款式。天祥院英智动动手指,租了一个月的房子。他租了辆车,现在正随手停靠在加油站的停车坪里。他离开旧金山一路向南。

他走下车活动活动酸痛的四肢。他第一次在夜长时间行车,高度紧绷神经的副作用是一阵又一阵的头痛。离开医院他有了许多第一次:第一次同父亲争吵、第一次去边陲小镇的深夜酒吧、第一次在起哄声中将威士忌一饮而尽。第一次住汽车旅馆。第一次在加油站过夜。第一次将硬币投入自动贩卖机购买廉价咖啡。

于是第一次和咖啡机边的陌生人搭上话。

“哟、远方的游人,旅行辛苦了!”对方明显是个自来熟。

他像个艺术家,留着一头银色的长发。他侧倚着栏杆,一部分长发变成麻花辫盘起,更多的头发柔顺又张扬的垂落。他披着早秋的外套,手里握着罐咖啡。

“晚上好,先生。”天祥院英智没有拒绝此番搭话。

“赶夜路?”这位陌生人笑容爽朗,“那不妨让我来猜一猜你是从哪儿来的吧!我喜欢这样的游戏,你也会喜欢。”

天祥院英智眨了眨眼,算是应允。

“旧金山?”对方一语中的。

天祥院英智眼珠转了一圈,挑眉说:“你猜错了。”

“哎——?”对方语调夸张。他长腿一抬,利落地翻过栏杆,跳落到天祥院英智面前。他睁大双眼,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。天祥院英智记住了他眼睛的颜色。

“哎呀哎呀这真是意外!”他发出一串无意义的喊叫,“说吧!告诉我,奥克兰还是圣何塞?是哪一座美丽的城市?”

“很可惜,都错了。”笑意再无法隐藏,天祥院英智忍不住勾起了唇角。在这之前,他含笑的双眼暴露了更多。

对方意识到这不过是天祥院英智的恶劣玩笑,便也跟着笑起来。他笑得夸张,笑声可以填满整个停车场。

“你是艺术家吗?”等两人都笑够后,天祥院英智问他。

“不是。”对方说,“我不喜欢这样称呼自己!职业、名号、艺术家,具体的定义扼杀了多少可能性!人变成被标签圈养的动物,多么可悲。如果非要将我划分到某个领域,不如把我看作大自然的记录者,用人类发明的伟大工具去记录这世界上一切自由的、散漫的、不受拘束又没有意义的景色。”他将散落的几缕头发别到耳后。

天祥院英智的视线无法从他柔软的长发上移开。他继续问道:“所以你来这里取材……去记录自由的景色?”

“游戏规则是一个人一次只能问一个问题哦,贪心可不是美德。现在轮到我问你了。日本人吗?”

对方思路太过跳跃,天祥院英智犹豫的点了点头。几秒后又意识到自己完全陷入他的节奏。他瞪大双眼,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。

“别露出这种表情,年轻人。你的尾音告诉了我一切。你父母亲移民而来,你在纽约长大。多么清晰做作的纽约腔,Park是Pak,Water是Watta!但秉性是随着血液而存在传递的,日本人独特的腔调无法被遮掩……你从未意识到这一点?”对方显得比天祥院英智更惊讶,“不用太在意,我之前是个戏剧演员,用你们的话来说。角色嘛大多都是来美的日本人,揣摩口音模仿说话可是我的专长啊——”

“你说是吗,先生。”他模仿起天祥院英智的声音与模样,开怀的笑容收敛成标致的微笑。

天祥院英智忍俊不禁。

“你真是位——有趣的人啊。”他发自肺腑称赞。

“我的荣幸!”

 

醒来的时候停车场已经没有红色福特的身影。天祥院英智揉了揉眼,又确认了一遍。

昨晚的陌生人过于有趣,他们倚在栏杆上聊了大半夜。多半是对方在说,天祥院英智在听。他的故事无非是又在学校里拿了多少荣誉、医院花圃又开了哪一种颜色的花、父亲又把他送到哪一个私人教师那去学些什么,千篇一律、不值一提。对方跟他说全球巡回演出的稀奇事,他们都去过欧洲,但听上去好像不是一个欧洲。

他们聊了很多,从戏剧到诗歌。“你是世界上最后一个懂得这么多无意义知识的人”,他用一贯夸张的语气说。天祥院英智知道这是一句赞美。因为对方同他一样,知道许多虚无又美丽的存在。

天祥院英智买第四罐咖啡的时候,用光了口袋里所有的零钱。他还差三枚二十五美分硬币。他颇为踌躇,回过头看了一眼“有趣先生”。他正仰着头喝罐装咖啡,银色长发恰好与月光重叠在了一起。

他赶紧收回目光。也决定放弃咖啡。该回车里休息了,该离开了。他小声对自己说。

再次转身的时候,面前出现了三枚硬币。

这位陌生人靠近得悄无声息,现在跟天祥院英智面对面只有一个拳头的距离。晚秋的寒冷更加凸显旁人呼吸的温度。他手举在胸前——他和天祥院英智一般高——手心里躺着不多不少三枚等大的铜镍硬币。

“拿去用。”他说,“不过别买咖啡,隔壁有热牛奶。”

天祥院英智照他说的做了。

“咚”。牛奶掉了下来。

天祥院英智弯腰拾起,递给对方一罐。

“钱刚好够两罐,谢谢你。祝你今晚能有个好梦。”他努力让对方看不出自己在深吸气,“那么,再会了?”

对方笑着接过温热的牛奶罐,比天祥院英智想象的还要干脆。他没有任何一丝不舍,这不过是在跟一位陌生人告别。

“再会,可爱的小先生!也祝愿你今晚能够有个美梦!”他边走边挥手,银色的头发在天祥院英智眼中晃动。

一个瞬间,天祥院英智思考着喊住这位有趣的陌生人,再同他聊上一会,至少知道他的名字也好。下一个瞬间,名字又有什么含义呢。他忍不住嘲笑自己。

他度过了一个安眠的夜晚。热牛奶起了作用。

醒来的时候,加州独特明媚的阳光照亮了整个停车场。他再次确认了一遍,红色轿车已经离去,它不在这里、也不在休息站里、也不在加油站里。

住院无聊的时候天祥院英智喜欢看书。关于旅途的小说里总会写与某些人的相遇,他们总会在之后继续出现,与主人公发展出波折的、密切的、奇妙的关系。他们会共同拥有一段跌宕起伏的经历。他们最后会紧握双手长相厮守。他们感叹踏过遥远路程的意义,自比远行归家的老猎人。他们从相遇起就注定会发生一出美妙的故事。生活往往是小说的颠倒版本,你在旅途中会遇到很多人,他们有可能会继续出现,但大多时候不会。至少在驶出加油站的时候,天祥院英智只认为自己短暂相逢了一个有趣的过客。

 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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